冬季到加州出差,專程在日本停留一天見了闊別多年的大學同學。兩個人都穿的一身黑,
提著公事包,話沒來得及說,張嘴就冒了團團熱氣。跟著他一起往附近的巷子裡鑽到一間三扇
門寬的小店,排在長長的人龍裡我們靜靜等著一碗咖喱烏龍麵。
『麵很難挾喔,等下小心別噴了衣服。』朋友一邊說著,一邊演著衣服不小心被噴到的懊
悔模樣,後面的情侶看到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穿著一本正經又能隨時搞笑簡直是大阪人的註冊
商標,重禮節的靈魂裡,他們比其他地方的日本人多了根玩樂神經。
烏龍麵是現打的,起鍋時果然表面透亮,十分滑膩,葛粉勾芡過的咖喱柴魚湯頭更是滑不
溜的沾著麵條,如果手不夠力一滑那還真的要把白襯衫給濺成蠟染了。好在這麵是切的,有稜
有角,只要筷子從湯裡拎起來的時候順手一轉,麵條打結了就再也不狡猾,我也得手順心的跟
著周圍的節奏一起大聲的稀哩呼嚕,暖暖的溫度從肚子竄到了心裡,凝成了額尖的汗滴。
我們家鄉的肉羹越來越出名,偶爾回去都得靠猜拳選出最倒霉的人幫大家排隊外帶。從小
我最喜歡的就是他們的肉羹粿條,粿條大約兩指寬,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薄,混在羹湯裡總
是特別難撈。心急的人常用店裡淺淺的鐵湯匙舀了就吃,掛在湯匙邊上的粿條往往沒來得及送
到嘴裡就滑了出來。普通一點的灑了桌上一灘一灘;至於運氣差一點的,要不被湯噴了一臉,
要不穿了短褲的,燙了自己的大腿。
吃這種粿條得全靠巧勁。湯太稠了,硬挾出來會扯破粿條的,那動作根本不算挾了,算剪
,多剪幾次這碗羹的粿條就全散,撈都撈不起來,最後只好拿根湯匙當酸辣湯喝光。你要想享
受這粿條的口感,就要懂得把筷子垂直的下碗裡,挾住一段粿條,順手一翻,卷上兩卷,粿條
就纏住了。這時筷子往上拉,拉到快要離開了湯面,一面吹涼了一面把嘴湊過去吸著吃,下面
再用湯匙接著,這一下又滑又暖又順口,湯完全不亂滴。
還有次跟一群朋友逛街,看到一種當地叫『娃魚』的綠豆粉條,大家都好奇的點了一碗。
端上桌看到的是浮著冰塊涼湯裡漂著一顆又一顆微指大小的透明蝌蚪。湯的滋味微酸微辣,那
小小的綠豆粉又滑又溜,我拿起筷子好辛苦才挾起一顆,吃進嘴裡除了Q也沒有其他味道,吃
的不得要領,也算被整慘了。後來來個當地人點了一碗,熟門熟路的筷子也不用拿,直接捧著
碗稀裡嘩啦的幾秒就喝完,然後一臉滿足的離開。唉,老闆,你放攤位上的筷子是擺來欺負人
是嗎?
另一次在澳門吃了道地的撈麵。早聽過撈麵聲名遠播,沒想到端上來卻只是一盤排得好端
端的乾拌雞蛋細麵,黃澄澄,上面灑了褐紅的蝦子粉,頂多就比一般細麵再細一些,看起來沒
有名堂。朋友要我快嚐嚐,我也就跟他不客氣。一挾才知道這如髮一般細的千絲萬縷原來只有
表面整齊,底下盤根錯節全都纏在一起。一根拖一根拉扯不斷,挾一筷等於挾了一盤。拉也不
是,放也不是,一筷子幾乎把一份麵拉出碗來。朋友笑到開心了,然後才請店裡的人拿把剪刀
過來唰唰兩下把麵四塊剪散。我這挾麵的好本領,最後栽在一盤貌不驚人的撈麵裡。
人說李白是因撈月辭世,不知他是沈醉於月光的美,還是執念於仙境的著迷。那天吃完烏
龍麵,告別了朋友,回旅館的路上看著月亮,心裡卻多了一份孤獨的感傷。不知是嘆息這遼闊
的天地我和他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日何年,還是意識到原來我已出外太久,離家太遠。
四月‧刊一 - 大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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