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ss是個天才,是我看到少數能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人。他知道他的靈魂屬於吉他,他知
道他該在眾人的注目下存在。
每個月一次,這裡為他準備了不插電的舞台。昏黃的燈光加上老闆刻意的關了空調打開了
大電扇,地上放著燃燒的薰香,眼前的場地非常嬉皮又非常吉普賽,連吉他的聲音仿佛都像梵
文一般嗡嗡作響。他唱著歌,從不快,但是聲音裡沒有掩飾,仿佛他不知道什麼是保留。
『小文,給我半顆檸檬,再去拿一串葡萄,順便去廚房要個葡萄柚皮。』
我回頭對待在吧台的小朋友招手,現在是第一個月的新生訓練,我的責任是帶好這位新手
。教新人的經驗很有趣,他會難堪的提醒著原來我們也曾自命不凡的以為什麼都懂,然後志得
意滿的跌了大跤,最後委曲求全的把自己折磨成今天的樣子。
我們是如此的相信自己,才讓難以想像的愚蠢給滅頂,之類的。
Brass剃了光頭,沒戴眼鏡也沒留鬍子,乾乾淨淨。有次我在後門碰到他剛好下班,帶起眼
鏡和軟皮帽子,跟我揮手很久我才認出他是誰。他不怕生也不多話,對酒的味道很挑。曾經做
過幾杯酒都被他皺著眉頭喝完,趁這次聊天我很認真的問他到底喜歡喝什麼?等待著他回答出
幾種沒聽過的植物種子熬成的帶有迷幻成分的藥湯,幫助他冥想...
一臉狐疑,小文走出廚房回到吧台。我接起她手上的水果,把檸檬擠了汁,然後拿個厚玻
璃杯,丟進所有的水果,加點糖,加點苦精,找來一支能當擀麵棍的木棒。仔仔細細,開始用
力的擠壓,安靜的把杯裡最後一點味道努力壓出來,反覆收集所有的香氣。而小文正盯著看,
不說話,表情透露了她心裡犯著嘀咕。
"就這樣用力壓,有些水果越壓越香。"我告訴她。
"可是這樣不是會苦嗎?"問題透露著對外的不信任,還有對自己龐大的堅定。
記憶裡,沒人告訴過我苦是什麼味道,只記得那是皺著眉頭才喝的下去的東西,還記得大
人跟我說過,會苦的,才會香。把柚子與檸檬的皮仔細擠壓,倒入酒精後仔細搖晃,像葛奴乙
一般的手法萃取了柑橘濃烈的新鮮芬芳。搗碎了的葡萄在杯裡染出漂亮的淡紫色,配上一點百
香果酒,混合的香味飄著清晰而深邃的熱帶雨林印象,那一點點的甜輕輕告訴你關於自然豐收
的美妙步伐,複合散發的苦,訴說無限的包容蘊含的芬芳,那是一種成熟了便會品嘗的韻味,
提醒你很多精彩需要的是心底的寬廣。
"喜歡的酒啊?檸檬,橘子,其實會酸就好,會香更好。"那次在後門,Brass回答得很直
接。
"然後最好有點苦味,像是真的在喝著水果的感覺?"我看著他問。
"嗯,沒錯。比較真實,比較新鮮。"Brass點了頭。眼神仿佛透露著這人有感應蒼冥的能
力。
是否,享受從來不是佔有了購買了什麼,而是真實的擁抱了體驗了什麼;是否,默默無名
的吉他手,也可以是不世出的天才;一個專門為他建造的舞台,一天讓他放縱揮灑的精彩,然
後躲回人群裡,過著他的無名歲月。是否,世界跟他,兩不相欠?
拿出高腳杯,倒進搗好的酒,倒進氣泡水,剛剛榨的檸檬汁,放上一片檸檬,我請小文端
給Brass。
"這是Dark'n'Stormy嗎?我記得不是這樣作的吧,不是要加Rum才對嗎?"機關槍裝上
了名叫優越感的子彈,迫不及待的冒失鬼開始掃射。
"哈哈,那就拜託你幫我保密吧。"
可以的話,如果一個月只有一天帶新人,該多好?
十二月‧刊一 - 大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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